雨天

　　看样子又要下雨了。黑色的云层越积越厚，不多时就会有一场大雨降下来，这是显而易见的，行人们也越走越快，偶有几个小孩跑过，伴着尖叫消失在街道上。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候车亭里，却不像是在等车，他低着头，或者看向右前方的商店，怎么都不瞧瞧有没有回家的那趟公交车，即使有车专门为他停下来，过几秒后司机不见动静又将车从路上开了过去。

　　直到大雨倾盆而下。

　　他只是往里缩了缩，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街道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汽车加速驶过水地的声音，间杂着雨声，使得整个空间充实起来，男人不嫌吵，反倒觉得有一种十分自在的安全感。

　　这个男人大约四十多岁，穿的衣服又破又脏，沾满了洗不净的干油漆，一层加一层地，想必他也是附近家具厂的一个工人。男人双眼无光，仿佛被生活折磨得健康且麻木，没有痛感，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使他为之一振。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他还是坐在那里，裤脚、衣袖都已经慢慢湿透，延至其它地方，脸上也溅上了许多雨水，但他毫不在意。他这次看向了不远处的一家服装店，一个穿红色裙子的女人在门口倒垃圾，她不小心将垃圾撒在了垃圾桶外，正冒着大雨把垃圾捡起来再扔进去，然后用手接住从房檐落下来的雨水。会动的红色特别惹眼，吸引了男人的眼球却不足以让他的眼睛重新发光。

　　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想到他可以邀请女人同他一起散步，就现在，雨里。但念头只是念头，连他自己都没放在心上，我又能替他瞎操什么心呢。

　　每次看到别的女人，他都会习惯性地盯着人家看几眼，从腿开始，视线慢慢上移，但从来没有记住过任何一张女人的脸，美也好，丑也罢，女人和世界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老婆除外”，他曾向人说过，“她不是一个女人”。不得不承认，他又开始想老婆的事了。

　　男人的妻子已经离家整整一周。因为上班的时候他们总是吵架，男人嫌老婆做事太笨，时不时就用言语将她侮辱一番，妻子一气之下收拾东西回去。他们的女儿帮她在外面找了一个暂住的地方。

　　“这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走出家门，女儿这样说道。

　　男人原本是很欣喜的，终于可以摆脱她了，一个人上班清净，但几天过后他发现没有老婆的他工作做得更糟。但能怎么办呢，总不可以再让老婆回来。他也意识到自己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这时候女儿的话又冒出来：“你就不能反思一下自己，控制一点脾气吗？”女儿说这话时言辞激烈，以为这样爸爸就能改掉这令人十分厌恶的毛病似的，毛病没改掉，这句话倒像种子种在了男人的心里。但是，反思归反思，能不能控制住又是另一码事了，从头到尾他就没有成功过，即使老婆用离婚威胁他，他也只是说：“离什么离，不离！”。

　　“我得重新做人了。”男人自言自语道。

　　同时雨猛地下大，像是在迎合男人的心理，事实上男人并不懂这种浪漫主义情调。那句话在喧吵的雨天里也没有得到一点回应，“想死！”，他又说了一句。一辆汽车从他面前开过，水都溅上来了，他马上想到了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死亡的画面。其实并没有多恐怖，男人的想象力普通，他所谓死的画面就是一场车祸而已。他想象自己走出去，在大马路上，一辆汽车开得飞快，他还来不及躲开就撞飞在地上了，血和着雨水，地上全都是红色的。于是他就这么死了。想到这里，一阵滴滴声把他唤醒过来。

　　他把死的念头压了过去，想找个办法向老婆赔罪。这也并不是什么浪漫的念头，只是生活更加艰难了，他想缓和一下。哪有什么爱呢？老婆又是什么？除了自己，他不知道其他人都是什么样的人，他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想那些了。他站起身，不再管雨下得多大，径直穿过马路走到了另一条街道，那里有一家面馆。

　　“老板，打包一份热汤面。”

　　“什么？”

　　“打包一份热汤面。”这次男人把音量调大了一些，他开始厌倦雨天，连跟人说话都变得费力了，好在一阵怒气被他压了下去。

　　男人要用这份热汤面请老婆原谅他，心里也盘算好了该说什么，无非是在以前说过的那些悔过的话后面多加句“这次是真的，你要相信我”之类的话。男人变得舒心了许多，好像他的悔过之意已经传达出去，并得到了原谅似的。他相信自己的老婆看见他拎着一份为她买的热汤面并且全身湿透会原谅他。

　　雨下得还是那样大，每每驶过一辆汽车都要把脏水溅到男人的身上，然后他张口就骂。等走进巷子的拐弯处，一阵白光照过来，顿时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他以为自己要死了，赶紧往里靠了靠，这时手里捧着的面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倒，汤水撒了一地。

　　2018.6.24

　　【作者的话】这是短篇小说。 阔别多年回来发篇文章露个脸。(???)
　　（文/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