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悚梦魇(下)

  1

  黄土坡上,种别的没收成,种荞麦却好。六七月份,后山坡上,满眼都是红杆白花的荞麦波浪,一阵风来,便是微带苦味的荞麦花香。这里人爱荞麦,种荞麦,生了闺女,便叫做大荞,二荞,甜荞,苦荞,一听闺女名字,便知道是荞村的。

  苏家的大闺女,便是荞麦族谱中的一个,她那年12岁,长我2岁。我们管她叫荞姊,我是她忠实的追随者,她往西一个眼神,谁也别指望我东哪怕一毫米。

  她喜欢穿红灯草绒裤子,白底素花的卡其对襟衫,简直就是荞麦的变形设计。

  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跑,是我天生的义务。

  2

  我们喜欢玩抓七子儿,那是用萤石打磨成大小均等的七颗小石头弹球,有多种计数玩法,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到了荞姊手里,创新出10多种花样,惊动上中下三个荞村的孩子们,相约挑战,而荞姊的冠军地位,谁也难以撼动,她的巧手,大家公认的。然而总有不知死活的,要来挑战,相约7月初7,七夕那天上午摆擂台的,然而,快到日子口了,荞姊却病了。

  三天两头的去打探,真的焦急呢,别误了时辰,误了,就算输了!然而,荞姊的病却日重一日……

  3

  七夕早晨,我早早就起了,背了书包就往下荞村走,而学校,在上荞。母亲叫住我:“不上学,你往哪儿去?”“叫荞姊啊!”我回道。

  然而母亲停顿了片刻,叹口气说:“不用去了!她,殁了,昨晚3点,殁了”…

  4

  反复的追问,殁了啥意思,母亲反复的解释,就是没有了,不在了,不在人世了,死了,没感觉了,最后母亲终于耐不住,大吼一声:“滚,上学去!”

  我真的是搞不懂,不在人世,那在什么世?没感觉了?是啥感觉?一边慢腾腾的走,一边偷偷回头,趁母亲回屋去,撒丫子往下村跑,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最关键的,没有感觉了,那咋打擂台呢?!我必须去跟荞姊说明这次比赛的重要性!必须得让她找回感觉……

  5

  突然,看见荞姊就在我前面不远的小道上,一一顿的跳着跑呢,那是她得意或高兴时的经典跑法。我笑了,母亲骗人呢!啥殁了呢!这不是跑着的吗?

  可凑近了,一看,却不是荞姊,而是荞姊的妹妹,俩人长的像极了!“你姐呢?”我急匆匆问。她回过头,脸上还有泪呢,“殁了!”她说。“那你还这么高兴?”我疑惑的问。“你管呢!她殁了,我妈就疼我了!”她是个没肝没肺的!咋就一个娘呢!

  6

  从荞姊家出来,我彻底没力气了。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我不顾他们家人的呼喝怒骂,冲到停尸板前,掀开盖在她脸上的报纸,只一眼,我便把已冲到喉管的“荞姊”俩字咽了回去!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我从不认识!扭曲,变形,泛着灰蓝的颜色,眼睛深陷,紧闭,嘴巴紧绷……老天!你们在骗我呢!这哪里是美丽的荞姊呢……

  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脑仁嗡嗡作响,只隐约听人说“快把那娃拖走,吓着了”“那是中荞村易家的”“整天跟在屁股后面跑的,可怜了!”……

  7

  两天后,荞姊就葬在了后土坡上,刚巧就在我家荞麦地的边上,刚巧就要收割荞麦了……

  她的棺材是黑色的,匆忙赶做的,粗糙不堪,不过也是一头大一头小,宽敞不拥挤,六月份的乙型脑炎流行病,因为贫穷,因为缺医少药,因为只有四环素和土霉素,因为发现晚,共有7个孩子殁了,6个是3岁以下的,他们没有棺材,只是用草包了,扔在山梁上,老辈们说,这样才能快投胎……

  我是不能忍,可是荞姊有棺材,不必扔在山梁,山梁是啥呢,喂野狗,喂狼,喂海东青……

  8

  七夕后,八月十五紧随。日子,总能够清扫往昔,就像圆月的银光一样,让尘世清明透亮。

  这晚因等着吃月饼,而母亲手慢,没能在月圆之前做好月饼,因而,等吃完月饼,已近2点。

  “快睡吧,不早了!”母亲说,然后从案头拿把菜刀,压在枕头下面。自从那次传染病后,母亲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用艾草熏屋子,熏的人都要晕了;用石灰撒院子,到处都是,就好像到了冬天;用桃木剑悬梁柱上,用雄黄朱砂涂我脑门,“妈,弄啥呢?”不要问!“呵呵呵呵”不要笑!

  9

  尽管母亲忙活了这么多,凌晨三点多,我还是看见一个影子,从房梁上溜下来,看不见脸,身子是极轻的,烟一样.。那影子,从母亲的枕头下面拽出菜刀,对着月光,仔细观看……

  我汗毛倒竖,浑身僵硬,我扯着嗓子喊“妈!妈!”

  可母亲怎么不理我呢!

  也不知喊了多久,我终于大叫一声,坐了起来。母亲也吓醒了,也坐了起来,骂道“你症了!鬼叫个啥?”我指着母亲枕头下面,说“刀,刀,它拿走了!”

  母亲将信将疑,掀开枕头一看,刀,果然不见了……

  10

  自此,那个烟一样的影子,总在我的半梦半醒之间出现,有时是白线边,有时是黑线边,有时就坐在炕沿边说话,说很久很久,因为惧怕,我根本不知它在说些什么……有时是来回流动,有时就像在空中舞蹈,我不知它要干什么,也不想知道,我怕那种惧怕的感受,那是最后的知觉吗?如果那道惧怕的感受界限突破了,就是殁了吗?

  30年了,这种痛苦的梦魇始终伴随着我,无论我到了哪里,干什么工作。结婚就好了 ,老人们说,然而,结婚了,生子了,随着生活压力的增大,梦魇频率反而更频繁了!我惧怕黑夜,我只愿意在白天睡觉了……

  敬请关注尾声
  (文/异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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